11月24日上午,由中医文献与文化研究院、山东省中医药文化协同创新中心举办的“海右讲坛”第22期采用“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形式与大家见面。本次讲座邀请了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李晓岑教授作为主讲专家讲授“古法造纸与蔡伦”。由山东中医药大学范磊副教授主持。来自山东、南京、上海多所高校及研究机构的近百名专家学者参加本次讲座。
主讲人简介
李晓岑,男,云南大理人,南京信息工程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科学史研究院通讯院士,中国科学家技术史学会监事,从事科技史、传统工艺、科技考古研究。获省部级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迄今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3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2项,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科技研究课题4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青年、杰青等项目评审专家。在《考古》《文物》《历史研究》《民族研究》《自然科学史研究》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140多篇,出版专著8部。
内容回顾
一、引·学术争议
李晓岑教授以“纸的起源?”“蔡伦是纸的发明人吗?还是改进者?”两个学术界争执不已的问题为切入点,讲述了古法造纸与蔡伦。表示远及千年,唐宋时即有人提出自己参与实施,是造纸术的发明人;近至20世纪,比东汉蔡伦纸更早时期的纸陆续出土,新历史材料的出土引发新的争议,至今仍未解决。认为,当代人应当跳出旧方法的桎梏,以“暴露问题”“问题意识”为指导理念寻找新方法推进对争议问题的研究。
二、讲·调查故事
籍此,李晓岑教授为听众讲述了其早期在云南少数民族做造纸法调查的学术故事。表示,80年代受造纸界潘吉星先生的影响,对造纸比较关注;自92年开始做少数民族手工纸的调查研究。因其本人是云南人,对家乡比较熟悉,遂先做了云南傣族、哈尼族、瑶族、纳西族这几个少数民族的实地调查,调查后发现造纸分为两种不同体系,有不同原理。
三、两种造纸体系
1.浇纸法
浇纸法,指采取熟料法(向原材料内加入石灰,草木灰等进行发酵,后加以蒸煮)处理造纸原料,蒸煮后纸浆浇在帘模上,一帘一张,日光下晒干,整体基本分为“剥料-清洗-煮料-捶打-揭浆-浇纸-晾纸-揭纸”8个步骤。
2.抄纸法
抄纸法,指采用生料法(没有经过蒸煮发酵,原料浸泡后直接臼捣),用脚碓打浆,纸浆中加入纸药,和水搅拌,令纸浆悬浮,帘模入水抄出纸张,抄纸每天可以抄出1000多张,基本步骤分为“剥料-浸泡-浆灰-蒸料-清洗-打浆-抄纸-压纸-晾纸-分纸”。
3.二者比较
经实地调查发现,上述两种造纸工艺在不同少数民族地区存在细微差别,但采用同一种造纸体系的民族地区尽管相距甚远,基本流程、用具和动作却都意外相似。
其中,云南香格里拉纳西族,云南耿马傣族,四川德格藏族,西藏尼木藏族,墨玉县维吾尔族采用浇纸法。抄纸法的分布范围则较广些,大多数少数民族,如白族、彝族、瑶族、苗族、哈尼族、壮族和汉族相同,都采用抄纸法造纸,少数民族的抄纸步骤中多结合实际发明改进不同技术,如抄纸法中的打浆技术,边疆地区仍保留有一种水泥机械,利用物理力带动水流转动,称为水碾。民间还有一种水磨,禄丰彝族利用牛力辗料打浆,这些都是在电力未通时人们利用机械的智慧。其次,抄纸法需要加纸药,以使悬浮及分纸时较为方便,其中云南白族用沙松树根作纸药,禄丰彝族用仙人掌。
除制浆外,抄纸操作也很重要,是它的关键基础,抄纸时需将纸浆放入水池,利用活动式纸帘将纸浆连续抄起,不断叠放在平台上。据有关学者考证,吊帘抄纸其实是从日本传来的, 约1949年后才进入中国。90年代考察时,发现白族的抄纸技术还处于比较早期的状态,纸工完全是用手工抬纸帘在操作,现在再去调查,已经采用新式吊帘抄纸,调查越早越好,越能看见最初的样貌。更重要的是一些老手工艺人会随着时间不断逝去,一旦一位掌握技术的老人逝去就表示该技术的失传,是非常可惜的。但是早期调查的确艰苦,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山间温差变化极大,这些都是调查途中必须克服的。
4.结论
(1)存在两种不同体系的造纸术,浇纸法与抄纸法;
(2)最早的纸由浇纸法所造,四川、甘肃等地出土的早期古纸,虽然这些被认为是西汉时代的古纸在年代上都还有或多或少的争议,但他们确实是中国最先出现的一批纸;
(3)两种造纸法因为效率高低不同以及地理分布的原因造成浇纸法现通常多只见于少数民族地区,如我国西藏藏族,新疆维吾尔族,云南傣族和纳西族,贵州少数民族,国外的有东亚少数民族,巴基斯坦,不丹,还有泰国;抄纸法分布最广,它在中国内地普遍存在,这种造纸方法世界上分布也很广,朝鲜、日本、东南亚、越南、中亚国家、欧洲,一直到非洲都有, 源头都在中国;
(4)浇纸法用固定式纸帘浇纸,浇出的往往是厚纸,手持木槌打浆,料放在帘中,不用竹帘,因此通常无帘纹,不加纸药,不压榨,在阳光下自然晒干,故表面较粗糙,显微镜下观察纤维往往较为零乱,没有方向性。抄纸法利用活动式纸帘(竹帘或草帘)抄纸,纸面上多留有帘纹,且较薄,堆集发酵,机械打浆,料放在槽中,加纸药,压榨后比较光滑。
四、理论验证遗物
通过以上结论,李晓岑教授对各地区考古发现的纸张进行了详细分析。
灞桥纸,50年代出土于西安灞桥,约80余片,观察可见较粗糙、较厚,无帘纹,推测是浇纸法,很多专业人士只看到前面,就做了判断,但不通过实地民间调查如何得出结论?认识要一步步推进。
中颜纸,陕西扶风县博物馆藏,比较清晰,比较厚,很粗糙,没有帘纹,推测是浇纸。通过样品检测,发现中颜纸的细胞结构特点属于麻的纤维,显微组织也发现有明显的分丝帚化现象,并且帚化程度较高,说明经过了较多打浆,纤维较长,粗细不均,呈扁平带状,纤维表面较平滑,其原料初步结论应是苎麻。
其他如金关纸,甘肃省博物馆藏,西汉纸,甘肃悬泉纸出土400余片,分为不同层位,地处多风沙地区,地质多有扰乱,年代不可靠。但因伴随出土大量带年号简牍,得出当为西汉纸。
甘肃天水放马滩纸,经观察显示纤维凌乱,无帘纹,推测是浇纸法生产。其余包括甘肃考古所藏马圈湾纸(汉),伏龙坪纸(东汉)等也可由之推出。
20世纪50年代后于陕西省、甘肃省出土的纸可推知为西汉时代的古纸,尽管年代上还有争议,但因大多具备了以下几个特征:厚纸类型,表面粗糙,没有帘纹, 纤维分布不均,可推测是浇纸法造纸,故中国最早造纸法为浇纸法。东汉以后,抄纸法造纸出现,有帘纹,比较薄,表面光滑,便于书写,是为“蔡侯纸”,也是历史上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一类纸。因此,蔡伦是造纸术-抄纸法的发明者, 同时世界上第一张纸确实非蔡伦发明。
五、主题延申:造纸法的外传
在经过上述实地考察、观察分析与验证后,李晓岑教授对中国古代造纸法的外传进行了梳理。
首先是浇纸法的外传,浇纸法的北向外传发生于东汉后,可见于新疆地区出土的东汉(新疆民丰县尼雅遗址出土)到晋代(阿斯塔那古墓出土)古纸,至少出土三件,其中两件在英国,保存较好。
浇纸法的南向传播,分为藏族、云南两个方向,藏族方向可见于敦煌研究院藏莫高窟藏文写本(唐代,浇纸法),说明唐代藏族地区已有浇纸法产品。云南向传播可见于云南省博物馆、大理州博物馆所藏古纸少部分浇纸工艺,早期多为麻纸,《五代会要》记载南诏国使用“厚硬如皮”的纸张,说明是浇纸法,可推至少南诏晚期浇纸法造纸在云南仍有生产。
其次是抄纸法外传,与历史上唐与大食战,将士被俘导致造纸手艺外传有关。后造纸术西传到报达和大马士革,继而欧洲、非洲等地,16世纪传播到美洲大陆。
东亚国家中,抄纸法较早传入朝鲜(东晋时期),公元3世纪以后,抄纸法南传到交趾一带,于晋代生产出著名的“侧理纸”,公元610年朝鲜僧人传入日本。
后世造纸即在上述外传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不断发展。
现场互动
范磊副教授表示本次讲座加深了文献研究者对所推崇“二重证据法”(即将出土文物和史书记载进行相互验证)的理解,在实际研究中,纸质材料和地下资料,都要全面收集并联系求证;其次本讲座中采用的实地、民族调查法更是为现代科学研究的路径和方法提供了新视角与具体案例展示。
张树剑教授指出,本次讲座,重要的可能不是造纸法的具体步骤、操作或技术方面的知识,而是向我们具体演示了如何寻找到合适的题目,如何开展、深入并取得较为理想的成果。